【双莫】空膛10
10.
他觉得他置于一片黑暗的深处，身体是躺着的。背接触着滚烫坚硬的岩石，不是被太阳晒过的那种滚烫，而是岩浆、爆破、运动、融合的滚烫。更为热切真实的感受。
但他觉得他很冷。冷得发抖，冷得全身僵硬，冷得像是吃下了一整个冰桶里的冰。他能感觉得到身体里的细胞正在因为寒冷而相互拥抱，咕叽咕叽的，像是赤脚踩在充满水分的衣服上。一用力，就是气泡破裂，那寒流刺骨，如同一道装在弓箭上的毒液，嗖得从脚底射到到头顶。
莫兰打了一个寒颤。猛地睁开眼睛。四周黑暗，没有开灯。他并不是靠在岩石上，也不是浸泡在水里。他有些迷糊地动了动眼珠，手指不动声色地抚摸着身下的床垫。他躺在床上。被褥之间被他的汗水浸湿，他的呼吸里充满了汗味和那枕头间的熊宝贝洗衣精的味道。被子拉到颔骨。他一低头就可以将下巴陷在柔软温暖的被子里。这让他轻哼一声。
他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毕，贴药处紧紧地贴着他的皮肉，他能感觉得到肌肉的僵硬。
莫兰正准备抬手掀开被子，却忽然想到他还有伤。他停止了动作，改用脚蹬开被子。他坐在床边，借着窗外的微弱暗蓝色灯光打量了房间四周。
这是莫里亚蒂的房间。虽然他的房间他从未去过，但是他认得那件挂在衣柜上的价值不菲的西装、放在小几上的水晶酒杯、那个纯银Zippo、黑色布皮纸包装的《玫瑰的名字》、还有那支造型质朴墨色清晰的钢笔。
最重要的是。
莫兰吸了吸鼻子。他能闻到，那个味道。嗯。
他刚想细细地再闻一闻，门外却忽然传来了声音。莫兰抬起了头，见到橘黄色的灯光从门缝照了进来。
他没有关门。
他也知道他已经醒了。
莫兰停顿片刻，像是在等着什么。他坐在床沿，两只手撑在床垫上。他的眼睛看着那条门缝，像是犯了癔症的儿童。可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又充满了平日机智敏锐的光芒。他站了起来，没有穿放在一旁的拖鞋，而是赤脚踩在柔软细腻的地毯上。
地毯消音，他走得悄无声息，像是一只谨慎敏感的猫。可猫也知道，猫是听得到猫的脚步声的。
他用手轻轻推开房门。看到莫里亚蒂正背对着他坐在楼下。莫兰此刻所处的位置是楼梯旋转直上的尽头，他通过那旋转直下的通道看到他的背影，像是抽象漫画里两个畸形人中间阻隔着层层的路障。
莫兰看了一会儿，这才迈开脚步。他走下楼梯，路过能看到他侧脸的地方停顿了一下。莫里亚蒂正闭着眼睛。他低了低头，这才又走了下去。
莫里亚蒂睁开眼睛的时候，莫兰已经在他的面前倒好了酒。他此刻已经坐了下来，双手放在了膝盖上，但那姿势却因为受伤的原因显得有些别扭。莫里亚蒂将目光微微放下，他看着那只放在他房间里的水晶杯笑了笑，将那只装着酒的杯子拿了起来。
“你似乎喝了很久的酒。这只杯子竟然是放在你房间里的。原来它的位子子却不在这里。”
原来这只杯子放在他的办公室里收藏着。就放在椅子后面的陈列柜里。莫兰还能记得那是第几个格子，第几排架子。
莫里亚蒂将杯子放在唇边，他回答人的问题和他犯罪是一样的，能用做的就绝不用说的。他将杯子里的酒喝了个精光。这样的娴熟这样的速度这样的理所当然，显然这阵子他就是这么喝的。而一个人这么喝酒，若没人看照的话，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会醉的。况且他的酒并不差。
“你似乎也抽了很多的烟。所以你房间里的松香味道才会这么的重。重得我醒来以为你就睡在我的旁边。”
“你看起来好像很失望？”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已经摸出烟来。叼在嘴里。他没有火。
莫兰笑了笑，将身体倾了过去，他的脸和他的烟很近，近的只有一束火苗的距离。莫里亚蒂觉得他的鼻子都快和火苗碰在一起了。
莫兰为他点着了火。就如同为他倒上了酒。
哗啦哗啦的。酒又满上了。他从来就没有看到他这么喝酒这么抽烟。一杯又一杯，一根又一根。他似是又闻到了松香的味道，凌冽的，悄然无声的，又是浓郁的。
凌冽的人，悄然无声的烟，浓郁的酒。
“少喝点，会醉。”
“我以为你希望我醉。”
莫兰一愣，他看到莫里亚蒂的眼睛里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亮光。那亮光笼罩着黑暗，但是又确实明亮。他想起了那被南瓜笼罩着的黄色灯光。摇曳着从那怪异的表情里散射出来，像是萤火虫的尾灯一闪一闪的。
他为什么会喝这么多的酒？会抽这么多的烟？会说我以为你要我醉？
莫兰忽然不敢看他，他看着那杯他面前的酒。像是掩饰什么一般，拿起了酒杯，也学着他的样子一饮而尽。他平时不这么喝酒，也不喜欢这么喝酒。这样喝酒，是酒徒的喝法，是醉鬼的消遣，是逃避的手段。
他既不是酒徒，也不算醉鬼，更没想过逃避。
但是此刻，他忽然想当一回酒徒，做一次醉鬼，醉个几天，逃得远远的。
夜，已经很深了。月亮都回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