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晴】《不独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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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
事情要比他们想的来得更快。
源博雅抬头，看着宫城上方旋绕不散的低压压的乌黑浓云，表情就和它一样的黑。只是这还不算，他对面走来的右大臣藤原师辅，却是笑意盈盈地向他和晴明打招呼。又见到二位啦，今天天气难得的艳阳天啊。左大臣藤原实赖如此说道，也是笑着向他们点头。晴明扯了扯博雅的袖子，博雅只得按捺住这说的什么鬼话的心情勉强扯出笑来和他们寒暄。
谈话人心有芥蒂，这话谈得自然就僵硬阻塞，二位大臣本来就不是真心想和他们聊天。这寒暄便更是回归本义一样，独独谈论天气了。晴明笑道，倒是这些时日很少看到太阳。二位大臣附和，只是说这么多天雨之后那也该转晴了。二人看着左右大臣离开的背影，相互对视。
“怪事，怪事啊，晴明。”博雅小声惊道，和晴明一齐走入宫中。他再次抬头看了看这惨淡阴冷的天空，这都快把眼睛瞪出来了却硬是没瞧到丝毫阳光。晴明道：“此事不怪，博雅。今天是众邪魅渡冥洲第一日，这天气便可算是一种咒。从这个蛊惑人心的角度来说，那就算有人看到这是雪天，也不算错。个人期待什么，这天在他眼里便是什么。左右大臣因最近总是下雨所以便期待晴天，而博雅你，因为知晓这事件内幕，所以你现在……心绪不宁。”
博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看着晴明毫无波澜的侧脸。眨了眨眼睛，停了下来。这让一直向前走的晴明不禁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他。
“那，晴明看到的是什么样的天气？”博雅似是为了让他没有心思说谎一样，倾身从低向上凝视着晴明那狭长又平淡的眼睛。这一招像是堵住了胡乱心思产生的由头，教人心慌。晴明的眼睛里映着博雅的脸，博雅轻轻笑着。
晴明低眸看着他。博雅眼神清澈坦率，就像个急于知道答案的孩童。我看不见这天，因为四周全是迷雾。这句简单的话像是放置在喉道后面的一股气流，也正是诠释了他心底的疑惑。可博雅并非能感同身受。
晴明此刻的状况仿佛是不巧被塞了颗当下不下的丸子。吃下去，他便得开口说话。不吃，一直含着也得化了。这一来一去，竟直接哑声无言。一只蝴蝶轻轻地擦过廊外的草叶。那草叶传来几不可闻的飒飒声响。晴明忽然想起，他要开口。
“算啦，你想了这么久，肯定不是真实答案。我不想让你说你不想说的话。”博雅站直，又阻止了他的发声。他肯定道：“反正有事你也会跟我说的。你可从来没客气过。”博雅说完这话，便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然后径直走在前面。
晴明看了看四周，只觉迷雾清退不少。
“博雅。”
“嗯？”博雅回声。
“你真是个好汉子。”
村上天皇觉得，今天怎么还是这么烦人的雨天。他似乎还听到了那哀伤的乐曲从这朦胧细雨中飘摇过来。纤细的乐曲，和着这雨声，让人模糊了意识。四周阴冷湿润，摸一把衣衫，都觉得是潮乎乎的。这湿哒哒的感觉慢慢浸润到了心里。唉，那位叫龙胆的女子一想起便不禁觉得泪上眼眶。村上天皇觉得，他耳边的乐曲似乎更哀了。
这短暂的人生，看似毫不相同实则均为冷漠的一张张脸，时局动荡黑暗，睡梦里也不得安宁啊。什么是安宁？
死吧。死吧。
他耳边的乐曲变了调，有人在轻飘飘地说着。
死吧。死吧。
他觉得他被一团湿润包裹起来，潮湿冰冷的水汽滴答滴答地落在他的脸上。
死吧。死吧。
这就是安宁。
“陛下！——”
侍女惊呼，被猛然从坐垫上起身然后一把抓过悬挂在身后长刀的圣上给吓得花容失色。她看到圣上缓缓转过头，露出了她平时并未见过的空洞表情。他的眼睛似乎染上了浑浊又粘稠的污水，眼白已经看不到了，整个眼眶所容纳的神采只剩框架，让旁人只一看就晓得此人无救。
“死吧！”那男人尖声大笑，双臂张开，头发全散，随着笑声根根冲冠。这动静吸引来了服侍于一旁的侍卫，只是见这诡异模样，连他们都不禁皆呆立原地，见陛下发出那笑声之旋即放低头颅，一双无神眼睛犀利扫过整个房间。有一位站在后方的侍卫见此状况，握刀的手甚至还瑟瑟发抖，双腿中间的裤襟上沁出淡黄尿液。
无人敢上前。“陛下”微笑，满意此状况，这才反转刀柄，将刀尖对准腹部准备就此刺入。他的脸上，浮现出暴露牙床的狰狞笑容。他耳边的乐曲，正转而直下，演奏丧乐。
死吧。那声音无情地说着。
他的眼角流下眼泪，随着这一声引诱的呓语，手指用力。刀尖刺破衣衫碰到皮肤，鲜血点点滴滴顺着衣角流在干净的地板上。只是，他的动作停了。
有一丝力量充盈的笛声盖过了那哀乐。
博雅三位者，管弦之仙也。
众人见状纷纷辟易，让博雅执笛上前。那男人以自杀的姿势与博雅对视。
“你是谁？”那声音借着天皇的口，问他。
“源博雅。”博雅停止吹笛。耿直回答。
只是这乐声停止间，那刀突然动作，又要往内伸入。博雅见状，急忙又要吹笛，只是这次对方长了心思，隔空控制了一个带刀侍卫让他执刀上前挥刀斩向博雅。这顾不及彼的时刻，忽然之间空气里浸满了一个男人低低的自语。“陛下”又不动了，连那企图伤害博雅的侍卫也被冻住了。
“诸行无常，诸行非常，万物变幻，迁移他方……”
这是《涅槃经》。
可大家环顾四周，竟找不到说话的人。渐渐的，这低吟变得越来越快。起初，还能听清纯正的咬字发音，可是后来，这吟诵变得像是一闪而过的风声，你听得见，也感受得到，但是仔细听，竟然什么也听不清，只知道它确实存在，确实拂过你的身体牵动你的感官。这梦呓一样的低低的声音，这一时刻像是揉弦三叹绕在心间，怎么也出不去。
“你……你是谁？！”那声音又借着天皇的口问道。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己，寂灭为乐……”回答他的，只有这个。
“你到底是谁！？”那声音像是指甲磨过滑溜冷硬物体的让人心里发苦的刺啦声。
“无梦，不为破，行风，止于末。”在这浑浊的音域里，忽然之间，这几声来得尤为清晰。
在那里！
“陛下”冷笑着，将刀暂时抽离，往背后闪电般地一戳刺——刺中了一个穿着白衣服漂浮在半空中的稻草人偶。
就在这一时刻，晴明挥袖显于“陛下”背后，自手中完成一个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二指并拢自指尖打出一张符咒。贴在“陛下”的后脑勺上。
陛下顷刻间没了意识，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博雅，关门！它要跑出去！”
博雅反应过来，刚刚起身跑去关门。结果不知被谁弄得一个踉跄摔倒在离门仅一尺的地方。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就只觉一阵风吹过，吹向了门外。
晴明正欲动脚去追，却不料这一动四周突然又迷雾四起，这白茫茫一片盖住了所有在场人和四周的房间环境。晴明见此状况，只得停留原地，雾气接连起伏，诡幻莫测，晴明穿白色内衬橙色内里的狩衣站在其中，只觉自身也要与这环境融为一体。天地间包裹在这渺小一隅中，他孤立无援。
“那晴明看到的，是什么样的天气？”
“就是这样的世界，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就我一人，却都仿佛要随时消失。”
“不是还有我吗？有我博雅在，晴明总不会孤身一人的。你有事跟我说，反正你从来就没客气过。”
忽然之间，晴明自唇边勾起一丝微笑。好啊。
虽处迷雾，却诫己只为幻象。
“你的咒，我破了。”晴明低沉坚毅说道。
话音刚落，迷雾退散，世界回归本来面目。他躺在那狂野生命力顽强的庭院旁外廊上，博雅跪在他面前，高兴地带着哭腔说道，晴明，你终于醒来了！
“嗯。”晴明轻声答应，嘴间含笑，眉眼浸透微小又跳跃的光影。博雅呆呆的，只觉得这一眼差点栽到颤颤的烛光里。
天色已暗，马上又是第二日了。
